专访纪小严:纪录片中的灯光艺术

2019.4.20

2019年1月,云集将来年会上,总经理龚卫将一座“云集之星”的奖杯交到了纪小严老师的手里。和蔼可亲的纪老师很腼腆,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早该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像家人一样,对这位最年长的云集人表达一番敬意和感谢了。

纪小严老师今年63岁,资深影视灯光设计师,代表作品有电影《红樱桃》(1996)、纪录片《上海,1997的冬夜》(2007)、《味道中国》(2015)、老牌电视栏目《档案》等。2016年,纪老师受邀任云集将来灯光总设计师,先后担任《跟着贝尔去冒险》《本草中国》《中国老总》《最美公路》等作品首席灯光指导。

直到今天,纪老师都一直在一线工作,在每一次拍摄中给予年轻导演和摄影师宝贵的帮助和指导。他将专业、敬业和永远热爱写进了46年始终如一的职业生涯中。

今天,我们终于有幸专访了这位老纪录片人,听纪老师讲讲关于纪录片的灯光艺术。

Q:纪老师您好。我想不如从您早年的工作经历聊起吧。听说您最初接触灯光是从电影制作开始的?

A: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时许多香港和台湾的故事片到上海来拍摄,我和许多人就离开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从协助香港人拍摄开始进入了电影圈。拍过成龙主演的《醉拳II》,吕良伟、张丰毅、巩俐、关之琳主演的《西楚霸王》等。


《醉拳II》(1994)和《西楚霸王》(1994)电影海报

和在科影厂不同,电影剧组是大团队,光是灯光就有十几个人,大家都是团队作战。那时候灯光师都是香港的,我们是作为助理,但那段经历对我来说真的受益匪浅。

以前的科教片拍摄比较简单,只要有光比出来,人物造型就基本结束了。但电影不光有造型还有场景,比如夜晚的大山,或白天的街道,都需要用灯光把场景呈现。从那开始,我才对怎么处理夜景、怎么做日光的布置等有了全面的认识,关于各种场景下的布光原理都是在那时积累的。

有了这几部电影的拍摄,我去俄罗斯拍摄了《红樱桃》,开始独立担任灯光师。回来后还拍了《儿女情长》等电视剧。


第1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红樱桃》,讲述一九四零年冬两名中国孩子楚楚和罗小蛮从中国内地出发,到达苏联莫斯科附近的国际儿童院不幸被德国法西斯俘虏之后的故事。

Q:这些故事片的拍摄经验在后来运用到纪录片时,有什么启示或改变吗?

A:我的第一部纪录片是和一位英国导演拍的,他叫菲尔·阿格兰德(PhilAgland),片名叫《上海,1997的冬夜》。

这个片子不是简单地记录上海市井生活。影片由几条不同的人物故事线编织而成,都与人性、爱和死亡相关联。它既反映了上海在1997年经历的具象的旧城改造,又有那个背景下人们心理层面的变革。


电影又名《逝,上海的爱与死》

菲尔是导演、摄影兼编剧,再带了一个英国的女翻译,灯光就我一个人。因为是用胶片拍摄,胶片感光度不够,所以几乎每一个镜头都要用灯。导演菲尔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和我商讨灯光怎么做,所以在这部戏里对灯光的琢磨特别多。

比如最经典的,片中拍摄了一个杀害自己女友的年轻人的终审过程。当时法庭里头黑黑的,没法摄影。导演的要求是要给密度,照度提起来,但是要保持自然。


《上海,1997的冬夜》剧照

最后我专门买了一个500瓦的灯,吊在法官和犯人的顶上,再自己接了一个调光器,这样可以调节照度。但发现人脸底下还是黑的,鼻子下有影。我一想,他们不是要记录吗,就弄了很多白纸铺在桌上,让灯光打在白纸上反射上来的光作面部的补充,这样的光才达到最自然的效果。

Q:您觉得纪录片布光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A:纪录片需要灯光,但是又不能有布光的痕迹,这就是最典型的纪录片打光。它不能像故事片中用灯那么直接,因为每时每刻都要保证真实感。你要学会从环境中找到一些你可以利用的东西,去达到最自然的效果。

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很多情况下没有条件放太多灯。比如说在一些要保护现场的场景下,我有亲身经历。当时拍这部纪录片时我们追到了一个凶杀案的现场,公安说我可以进屋,但你不能乱动东西,一个房间最多只能有一支灯。所以我观察了一下屋里的结构,把灯搁在了墙角边,像冲天炮一样打到房顶,让光散射下来。在既要保证胶片感光度够,又要尽可能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Q:所以纪录片的布光其实很考验灯光师的观察和思维能力?


纪小严老师在《最美公路》拍摄现场

A:对,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你不能影响当事人。不像故事片,里面都是演员,他们习惯灯光等各种设备,进行的是表演。

纪录片里的当事人是不习惯镜头的。生活中很多人都是这样,一拿镜头对着他,他就会下意识地调整自己,你再一打光,他更紧张,什么表情、话语都说不出来。

所以这时需要导演、摄影和灯光一起配合,帮助当事人调整到最佳、最自然的状态。灯光师设计好后,导演可能会开始和拍摄对象聊天,然后和摄影一起找光位最好、人又最自然的时候开始拍摄。

所以总的来说,纪录片打光既要满足拍摄的需求,又要保留镜头前一切的真实,不留下任何的布光痕迹。这可能需要你对自然光非常了解,比较能巧妙地去运用光的反射和散射等。

Q:告别胶片时代,今天的摄影设备感光度都可以很高了。灯光的运用在纪录片中有什么发展和变化?

A:今天如果是纯纪实的拍摄,尤其是户外,对布光的需求已经减少,因为它比较忠于自然,可以完全在自然光下拍摄。

但遇到光量不够的情况,灯光必不可少。比如在《跟着贝尔去冒险》中,有一个场景在贵州原始森林的山洞里,自然光照完全不够。那时我们分两批人弄了十几个灯,模拟山洞外的高光照进来。最终达到非常自然的太阳光效果,人特别漂亮。观众不会想到这其实是我们打的光。


纪小严老师在《跟着贝尔去冒险》拍摄现场

还有就是特殊画面的拍摄,比如高速摄影。它的进光量特别高,所以照度要提高好多倍。比如《水果传》《本草中华》中比较经典的水流的镜头,有的高速达到每秒一千多格,这时照度不提高就无法曝光,也就拍不出来。

还有就是在专题片中。比如《档案》和今天云集将来制作的《大上海》中,非常注重利用大反差营造历史的厚重感。这是历史类专题片中灯光的一个重要作用。


大型系列纪录片《大上海》拍摄花絮

当然,还有今天大家熟悉的很多以“物”为主角的系列纪录片,在特殊的摆拍场景中需要呈现美感。《本草中华》中草药的制作部分用光就非常典型。草药只是摆在屋里头,没有光的时候是很呆的,但光一打,马上造型就有了。有些植物一打光,它晶莹剔透的性状特性等就都能看见了。

Q:最后,可以给年轻的纪录片导演和摄影师们再留一些工作建议吗?

A:永远要记住,纪录片中,真实是第一要素,尤其是纪实部分的拍摄。光其实是辅助呈现导演脑子里所要的东西、摄影所要的东西。在他们技术手段达不到要求的时候,灯光发挥作用。要去理解、去钻研、去追求怎样做到没有布光痕迹,这是最高的境界。

到现在我还经常看一些国外的电影,去看里面的光是怎么打的。因为现在他们的很多电影越来越讲究真实,很多画面做的非常漂亮。有时间,还是要多看、多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