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电影评《生命里》|我们国家会拒绝这种片,但这不对

2018.9.27

有个字,生活里提到它,我们如临大敌。

它有时来得突然,让人手足无措;有时会给个正式通知,让我们精疲力竭。

一个到嘴边总想绕开的可怕字眼——

死。

科学上这么说:

“原有物质的新陈代谢停止,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不能恢复。是一种生命物质失去活性的状态。”

但谁能活得如此科学、超脱?

今天要说的这部新片,可能会帮我们重新认识它——

《生命里》

近期新上线的纪录片。

由制作了《水果传》《本草中国》《中国美》的团队云集将来出品,演员万茜旁白。

它的镜头对准的,是一家医院的特别病区。

或许你还有印象——2年前,Sir推荐过一套让所有人泪腺失控的纪录片,《人间世》。

那部剧的第4集,讲述了一个特别病房。

没有痛苦呻吟,没有紧急抢救,只有一张张病人迅速迭代的病床。

上海临汾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病房。我国少数几个临终关怀病房之一。

在这个病房里,住着所有知道自己生命时限的人。

主要都是癌症晚期患者。

12天、1个月、2个月……

《生命里》记录下的,就是一天天走向终点的那些人的故事。

很多人对于“死”,只有一个个瞬间的、具体的时刻——

电话那头,亲人故作平静地互相催促着“快回来,TA不行了”。

手术病房前,厚厚一沓需要签名的病危通知单。

然后,就是科学描述的“生命物质失去活性的状态”:

一双再也无力举起的手;

缓缓合上的双眼;

最后,一坛灰烬。

这些瞬间,是疼、是恍惚、是不忍回想的记忆,是“死亡”这个科学事实,留给生者的阵痛。

但我们仍不知道,离开的他们经历了什么?

《生命里》试图回答。

它用十多位病人的告别,向我们展示了生命另一端的光景,也让我们重新被“死亡”教育。

这种教育不算吓人,却很安静。

它的镜头下没有极度煽情,也没有冲击力超强的巨痛。

安宁病房有个单独的房间,叫关怀室。

里头没有抢救仪,没有起搏器,只有一盏灯、一张床、一座沙发,和一张半透的纱帘。

已经被确认生命体征即将消失的病人,会被推入帘内。

离人在左,等待最后一丝心力耗尽;

生者在右,静静陪TA吐完最后一口气。

暖黄的灯光,见证着这场最后的陪伴。

死亡只是一瞬间,但走向死亡却不止。

《生命里》替我们放慢了告别者的无数个瞬间。

来到安宁病房的人,刚开始面色都挺正常。

但很快,他们就像慢慢泄了气的气球,一点一点肉眼可见地瘪下去。

陈晓军,背部有肿瘤。

刚进院时,他还能双手搭耳后,跟观察病情的医生“讨价还价”。

我是想最好能够给我站起来

边吃着老伴儿带来的猕猴桃,边跟查房护士争论,输液里到底有没有营养。

女儿给他刮胡子,也乖乖配合。

但不出半个月,陈晓军整个人都暗了。

腰椎使不上力,得靠摇床才能坐起。

手呢,虚浮肿胀,握不住笔。

意识涣散,眼睛也睁不开。

陈晓军的变化还算比较直观。

病房里还有病情反复、时好时坏的老奶奶,更磨家人。

她耳朵背,说话得贴着耳后喊,才能稍微听清。

好时,老太太清醒,会叮嘱女儿打扫家里,会担心住院贵。

不好时,意识模糊,总说胡话,冲着照顾她的女儿说谢谢。

像孩子一样张口询问“啥”

越到“终点”,越活成了孩子。

身上难受,想发脾气。

感觉生活质量低,就总是诉苦个不停。

这种情况,老人可怜,老人的家人也耗神。

病床上除了等待,还有回忆。

人在离世前,平时不想的事,都会找上门来;平时心里很轻的东西,都会变得无比重。

床上的陈晓军,就总在遗憾。

遗憾当兵后就不曾谋面的老哥哥,死前是再见不到一面了。

遗憾被自己病情耽误的女儿,等不到看她有个好归宿了。


没有《生命里》,没有安宁病房,陈晓军的遗憾和愧疚,可能只会有自己知道。

《生命里》的病房,主角不再是情况危急的病人、医术高超的医生。

而是一个个知天命、晓大限的普通人。

以及一个个陪他们走完最后一程的护士、护工和志愿者——

他们的工作有照顾:

每天擦身,整理房间。

替病人摆弄床头的花、鱼缸小宠物,热热闹闹地过节。

最不起眼也最重要的就是:

陪他们聊天。

是啊,人活一世,好多事没人问,自己都要忘了。

68岁的鲁胜兰,总想起年轻时被派去新疆的日子。

想起去新疆上火车前,老娘的泪。

想起年轻时,吃过的瓜。

是呜呜呜像吹口琴一样吹过去
那种情形现在没有了

也偷偷跟护士说,拉扯孩子时撑不住的辛苦。

那些过去,听起来都是简单的只言片语。

可在聊天中细细展开,母亲、青春、孩子、边疆……就是一生。

在生命最后,能抚慰他们的不是药物、仪器、看护,而是靠近、聆听。

Sir印象最深刻的,是家属或护士聊天时,手上的亲密小动作。

指腹轻轻摩挲着TA的眉心、眉梢、指甲盖,看着他们的眼睛。

像对待心爱的人一样,专注又温柔。

死是人都怕。

也正因如此,死,需要被温柔对待。

就像开头Sir说的,不少人对死心存忌讳,闭口不提。

有人不想死在家,所以选择来医院,转移“晦气”。

家属也说,装修再好的病房,也是用来等死的。

甚至还有病房周围的人家,也在外墙挂镜子,反弹“晦气”。

忌讳本身,“晦气”本身,就是所有走到生命最后的人,无形的心理压力。

本片最想告诉我们的,也许就在这。

“等死”是个糟糕的词,因为没有质量。

临终关怀,是一件需要破除忌讳、破除恐惧的专业事业。

是每一个人活着的最后一项人权。

人们(观念里)只有优生
从来没有觉得优死也是一个人享受的基本权利

生是一种值得庆贺的见面,那么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值得尊重的道别?

纪录片里的护士张敏说,有些病人,在弥留之际身上还插满医疗器具。

其实这种时候,已经是在为家里人硬撑。

有的人,被医疗器具弄得浑身是伤,多过一天,于家人是慰藉,于病人却是痛苦。

留他到最后一刻,未必就是孝顺和尊重。

安宁病房中有个叫汪明昌的老人,对于几十天后的离别,他相当坦荡。

进医院也只有一个要求:

不想没有生存质量地活着。

老人家住进来,每天收拾得整整齐齐。

后事交代得明明白白。

不开追悼会,一切从简

最后那几天,他跟病房里的人聊天,聊年轻时进的好单位,聊年轻时认识的好老伴,跟着手机哼唱着人生中最爱听的曲子——

在阳光正好的午后。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一切如他所愿:有尊严、有知觉地离开。

临终关怀,听着高深。

但做的事却再普通不过:

给他平静度过的一段时间,给他回忆美好的一段时间。

你是重要的,因为你是你,你一直活到最后一刻,仍然是那么重要,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安详逝去,但也尽一切努力,令你活到最后一刻。

——“临终关怀”理论创始人桑德斯

只有3集的《生命里》,对临终关怀的探讨可能无法太深入,但这一课上得真好。

死者善终,生者善别。

中国人,我们太久忘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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