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纪录片研究中心对话干超:给观众未知的、美丽的和幸福的作品

2018.7.16

作者 | 中国纪录片研究中心 罗卓灵

干超,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英国布里斯托大学戏剧系,文学硕士。现任上海广播电视台纪实频道总监,真实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曾创办云集将来传媒(上海)有限公司并担任董事长。第六届(2016年)“光影纪年——中国纪录片学院奖” 纪录片年度人物奖获得者。

干超是中国纪录片研究中心的老朋友。清秀儒雅是见他的第一印象,果敢干练是开始交谈后的第二印象,但这些词都远远不足以概括一个真实的干超。从2004年的《房东蒋先生》,到2007年《刚开始的旅程》,2008年《红跑道》,30岁时,他拍摄的纪录片已经在国际上获奖无数。再到2015年《跟着贝尔去冒险》、2016年《本草中国》、《伟大的一餐》,干超带领纪实频道和云集将来在蛰伏已久的纪录片行业闯出一番新天地。

让我们带您一同走近这位纪录片行业的实干先锋,通过对话感受他的所思所想,听听他对纪录片行业的解读,他的前瞻和坚守。

纪录片为何要入市:这是大时代的选择

问:云集将来是一个有着体制内身份的公司,同时它又与市场结合紧密,国内其它电视台在纪录片这一块,面对市场都更保守,这方面您有什么经验之谈?

答:很多事情是有一个契机的。纪录片进入市场,这是大时代的选择。我本来也是创作者,如果可以不用操心任何生存的问题,我也愿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好创作就行。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台里对我们频道有KPI考核,每年我们考核百分之五十是收入和利润部分,所以我们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我能投多少钱在节目制作里面,是由我的收入所决定的。这是一个平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我们比央视面临的境地要困难,因为我们要给自己找到这碗饭吃。

但是这反过来也有好处,当你必须要被逼着往前走的时候,你不要往后看,你往前看,你会发现整个产业空间都是你的。不仅仅是一个纪实频道,全国的卫视都可以上纪录片。互联网更是可以上纪录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让互联网为纪录片花大价钱买单?为什么不能让互联网一起来参与纪录片投资?通过互联网数据还可以引导纪录片创作者围绕年轻人进行创作,从而纪录片可以走到每个用户当中去产生价值。

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走这条路,其实是因为出发点决定的。如果今天我在央视工作的话,大概三年内的个人变化不会太大。但是每年也会出很多质量稳定的优秀的作品,那也很有意义。但是今天我在地方台,我能够做的就是要带领团队往前冲,没有别的选择,不然就关门了。

纪录片要如何盈利:按照市场规律来办事

问:因为云集将来的突破,我们看到,与其说是纪录片进入市场,不如说是流动的市场资本开始真正进入到纪录片领域。您认为纪录片是如何能吸引市场资本?

答:纪录片要盈利,不是全凭自己的想象,而是要按照市场规律来办事。纪录片和商业结合,很关键的一点是纪录片所涉及的这个主题背后需要有一个比较大的产业支撑。比如只是拍一个杯子,那这个杯子它背后的产业是非常单薄的。而拍水果就不同,水果它是一个千亿的产业。再比如拍中国美,美的产业本身就是非常大的,化妆品就属于美的范畴。类似的,本草也是非常大的产业。

近期我们在筹拍一个与火星移民有关的纪录片,很多人想要来投资,因为它是未来产业,所有的品牌都希望和未来有关。比如汽车,它未来的形态是什么样的?比如肯德基,我随便举个例子,它未来的火星餐是什么样的?就是大家愿意去展望,相比拍摄回忆性的东西,会更容易找到商业合作伙伴。因为从品牌的角度出发,都希望自己出现的方式是阳光的、向上的、积极的、面向未来的,这就是市场的需要。

纪录片行业的改变:最难的是人的转型

问:与市场资本结合以后,纪录片的运作模式是否有很大的改变?

答:改变是一定有的。比如从栏目制到项目制的改变。栏目制对日常版面的供给相当有利,可以有效的保障平台的播出。它有一个基准线和模式,大家都按照这个模式来做,能力弱的人也不会显得特别差。但栏目制的问题就是平均主义,比如对人才的限制,如果长期把人才放在栏目制里,他就很难成为领军人才。而做项目他能够体验到的是方方面面的东西,项目要和内容、管理打交道,因为你面对的是市场,是外部的团队,是分工合作,是项目宣推,是播出平台各种各样的要求等等,它是一个综合性的要求。

做项目就要把有能力的人单挑出来,成为项目团队的领军人物,这个人既要有专业功底,又要有运营和团队管理的能力。所以人的转型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从创作人才转到市场人才、管理人才,这个不是说两个字换一换就可以的。有些人可能跨一步就过去了,有些人可能跨一万步都过不去,所以这种转型,有的时候对团队来说也很痛苦,但又是必须的。

未来纪实真人秀:一定与娱乐综艺不一样

问:可以介绍一下火星移民这个项目吗?

答:这个项目是比较复杂的。复杂的地方在于多元素,它其实就是一个融合。它讲六位中国名人2018年到航天中心去接受宇航员训练,要成为未来2033年,就是马斯克说的第一批登陆火星的人。

真人秀这个部分大家都可以理解,就是训练,但是真人秀解决不了一个问题,就是它不能真的把人送上火星,训练半天没有结果。我们的解决方案就是2033年用纪实科幻剧的方式来拍,这些人真正登上火星以后,2033年发生了很多问题,比如说推进器坏了,种在火星上的植物死了,他们开疆拓土、发生内讧等等。2033年未来的部分,我们是和火星救援的好莱坞原班团队一起来做。在布达佩斯一个2万平方的棚里拍40天。还有一部分就是2018年以前,人类探索宇宙成功、失败的历史,这个就是纯纪录片。大家很少会看到一个节目样式,包括纪录片,真人秀和科幻剧三个样式。

第一这是国内乃至全世界都没看到过的呈现方式。第二这是绝对是最高品质的节目,所有的画面完全就像好莱坞科幻大片一样,然后又是真实主义的。我的科幻不会最后变成一个搞笑科幻片,这是我做纪录片的一个底线。关于2033年的设定一定是基于科学家对未来展望,请好莱坞和国内专门的科幻剧作家来写的。这是我们纪录片人和做娱乐综艺的人做出来的不一样的地方。

纪录片的边界问题:纪实是一个底色

问:可以谈一谈您对纪录片边界的看法吗?

答: 2001年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已经有“post documentary era(后纪实时代)”的理论。纪实这个词其实是一个形容词,不是一个名词。纪实和新闻结合就是直播,纪实和娱乐结合就是纪实真人秀,纪实和院线结合就是纪录电影,纪实和新媒体结合就是一条这样的纪实PGC短视频,纪实和广告结合,就是传播价值观的高端的商业广告。

现在很多节目包括电影都可能有纪实的手法,因为它希望让大家触碰到这个时代的真正的温度、能够让大家听到这个时代想讲出的真话。

我们不妨就把纪录片看成是一个根本性的东西,它是一个基本色,很多时候都离不开它。纪实可以成为影视内容产业的一个底色。正如人们说,失去了真实性的作品没有意义。新的平台不断涌现,将来是融合发展的走向,互联网、手机游戏、线下教育等的消费模式会带动内容样式发生深刻改变。纪实是底色,这个底色可以和任何东西加以融合,然后产生新的模式。

比如:VR已经不再是提供给用户单纯的观看需求,它是一种体验,用户借助VR已经变成了片子本身的一个导演。形式的东西将来一定会不断的变化,但是人们对真实的需求是永远不会变的。

纪录片人如何坚守:给观众未知的、美丽的和幸福的作品

问:当纪实形态可以和任何东西融合的时候,您认为纪录片人还应该作哪些坚守?

答:从我们自己的角度来说,我们是坚持一些基本的价值判断。首先必须是真实的。其次从三个方面来说,一个是未知的,能够拓宽人们的知识视野;然后是美丽的,呈现这个世界和这个文化当中最值得呈现的;最后是幸福的,幸福的是指人的一种生命观,不是说这个人已经是家产万贯的,而是说哪怕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劳动者,即使他在非常低的尘埃里,他身上仍然会有那种尊严的光芒,在再艰苦的环境下,他仍然乐观、坚强,甚至微笑。他所追求的和他所付出的,加在一起就是接近幸福的过程。这是我的一些定义,未知的、美丽的和幸福的。

我们希望能给这个时代的人们带来一些高品质的东西,打开一些视野,告诉他们可以去体验这个世界,能够去坚持一种精神。《贝尔》就是带你到荒野世界,城市人不太去的自然世界。在这些世界里,他有怎么存活的技巧,也有永不放弃的精神。《火星》也是这样,宇宙是人类的梦想。我们想告诉很多小孩子、年轻人,登陆火星或者探索宇宙,不是宇航员的专利,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梦想。

纪录片的未来:以互联网电视形态回归客厅

问:当下非常火的是互联网形态下的纪实短视频,您认为未来纪录片的流行趋势依然会是短视频形态吗?

答:未来互联网和电视之间的界限一定会越来越模糊。当下短视频十分火爆,那么是不是长纪录片、系列纪录片,就没有生路了?实际上并不是。你看Netflix做的片子,它都是长的系列的纪录片。与BBC和Discovery不同的是,它找到了年轻化、当代化的表达。它把纪录片放在当代的语境当中,不管讲文化、讲美食、讲历史、讲建筑、讲设计,甚至讲案件,都用当代人非常能够接受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在中国看到很多网络制作的这些视频,或者更接近于广告,或者更接近夺人眼球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Netflix做的片子也是网生的,但是它是世界最高水平的,得奥斯卡,进戛纳,所以这就证明了即使是将来台网融合,或者面对网络用户所产生的这些纪录片,它同样可以是长片、系列片,它同样可以是高品质的节目,甚至这个高品质是和BBC可以同日而语的。关键是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我们看《主厨的餐桌》当中用的巴赫的音乐,按理是古典的音乐,但是在它的片子当中,让人感到是非常当代的方法来解读美食的。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我们今天早晚要从“舌尖体”中解放出来,寻找到中国纪录片新的、当代的表达,大家慢慢的都会从一种重复劳动当中解放出来。

还有就是和传播平台有关系。短视频适合移动端看,我们不会为了看个短视频去开电视机。但是,我们也不太会在手机上看《蓝色星球》。为什么Netflix它最后做到OTT TV(互联网电视)上去,做到客厅大屏上去,因为这个纪录片是4K拍摄的,你要感受的是它的画面和声音带给你的极致体验。移动端短视频它是一个人的观看模式,但大屏是全家人的观看模式。所以纪录片的将来有可能回到客厅大屏,但它是在互联网电视上回到客厅大屏,它从原来频道的线性直播转向在线点播。今天OTT TV(互联网电视)在中国还远远比不上移动端的影响力,但未来它一定是会往一个好的方向去走,这对纪录片本身也是一个机会,如果将来拍了半天的纪录片,全是在那么小的屏幕上看,那就失去了很多纪录片本身存在的意义。


因为共同的价值观追求,干超之于我们而言,是亲切的,给人以启发的老朋友。他不拒绝任何可能,同时又有心中的坚守,既新潮又保守,他是一个开放的、多元的综合体。现代中国纪录片从业者,应更多的需要这样的心态:开放、包容,同时又有坚守,对自己所从事的纪录片事业,除了热爱,还有少一些抱怨的声音,多一些实干的态度。

在给干超的纪录片学院奖年度人物获奖词中,我们这样写道:

在中国纪录片公众时代,干超拓宽了纪录片的视域:用纪录的力量撬动资本杠杆,大幅抬升纪录片综合价值;依托雄厚资源,打造产业化纪实生态圈;打开纪录类型边界,让真实走近更多用户;跳脱于西化的范式,探索属于中国纪录片的国际化经营模型。中国纪录片学院奖所认为的纪录片公众时代的方向,就是干超和他的团队正在前行的方向。为什么说干超是中国纪录片研究中心的老朋友,通过颁奖词便可以一目了然,即使是两年过去了,中国纪录片研究中心依然与干超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